大选过后有两个说法,一是族群之间关系更好了,一是族群之间关系更糟了。到底哪个说法才反映了真实状况呢?看上去那是个角度问题,有必要冷静分析一番,透其因,视其果。

就国阵成员党而言,因其基础是种族政党,“505大选”与“308大选”的一个明显区别是,这回没人看到马华与巫统之间的互相指责与谩骂。马华很清楚,巫统并没有害他们,其最大败因是华裔及城市选民拒绝他们。于是,马华总结败因时,把一切归咎于行动党“造谣污蔑”和“以华制华”的损招。

再拿民联三党来说,伊斯兰党和民主行动党是马来人或华人背景最浓郁的政党,若以族基标签的话,伊党和公正党均属巫基政党,行动党则是华基政党。民联“505大选”与“308大选”的一个明显区别在于,这回人们看到行动党大胜,伊党和公正党退步,华人社会对民联的支持度达到巅峰。

从观察者的角度看,这场选举揭示了一个痛苦的现实,民联Ini Kali(这回)没有拿下布城,而Lain Kali(下回)困难将更大。大马华人确已倾巢而出,他们相信505一定能推翻国阵,甚至相信林吉祥所说,民联可赢145个国席。“改朝换代,杜绝腐败”,此乃门面之语,背后隐晦的意涵是什么呢?

耐人寻味的是,多数民联支持者都不接受纳吉的“华人海啸”说法,就连部分马华民政的领袖也不认同。为证明不是“华人海啸”,面子书里一些华裔网民,找来巫裔、印裔的面孔,举牌子,摆蒲士,拍合照,然后帖到网上,急切显示马来西亚各族之间,如此这般亲密,这般如此和谐。

放下种族主义

需要吗?到底多亲密,到底多和谐,我们自己还不知道吗?《东方日报》消息,在525民联集会大草场上,有位华裔女生,高举一块牌子,向路人展示:“我不是华人,我不是马来人,我不是印度人,我是ANAK MALAYSIA”。的确,她表达心声的勇气很令我感动,只是我没把握,她会不会言不由衷?于是,我在面子书上分享了这张照片,希望她不是一时的冲动。

没想到,这个分享又再被分享99次,还有好几百个赞。不过,每位上来留言的人,都抱著极其复杂和矛盾的心理。比如,有人说:“这不是放弃身份的问题,是不应该以各自的种族来自居,肯定不是一时冲动”。也有人说:“从我国独立后,我们就是马来西亚人,只有巫统要分华人,印度人,马来人”!还有位说:“迦玛,无论是国阵或民联都好,只要把种族主义这观念给放下,真正做到Satu Malaysia,今天民联的演讲根本就不会有好几万人出席的”。

由此可见,华人社会中,潜意识的课题恰恰还是围绕著种族。遗憾的是,在这项课题上,很多人心里依然存在一些盲点。有位榴莲台的同事说得很经典:“我会说(我是)马来西亚华人,因为我也很极端。为什么很多族群拿了美国公民后会很自信说我是美国人?想一想吧!猪就是猪,人就是人!问题是什么心态。更别明明是猪还跑去吃猪肉。那就更不得了”!

这位同事平时为人很开明,可见要过种族这一关,的确不易。在一些人眼里族群本来就不应该是平等的。他们往往心里觉得,别人比自己低一等;嘴上却又总说,自己是二等公民。就说孟加拉人、缅甸人吧,我们当中有几人会承认,他们其实和我们一样,是平等的!

如今马华不在内阁了,衍生出来的问题是:谁来维护“华人社会的权益”?烟囱政治下,权益已经不是一个普世概念,族群概念的成份显然更加突出。然而,细想之下,为什么要这样分呢?

何谓“族群权益”?

这回,我又在面子书墙上发了道问题:谁能解释及描述,什么是华人社会的权益?什么是马来人社会的权益?什么是印度人社会的权益?

在“505大选”的大背景下,这道问题很不讨好。因为目前整个华人社会的焦点是改朝换代,此时谈论族群权益,或被视为在伤口上撒盐。但换一个角度就很容易发现,原来马来西亚族群关系论述何其苍白,族群关系状况何其脆弱。

有网友在回答上述(族群权益)问题时竟写道:“利益!金钱!生存!地位!尊严!(当然马来人多一个:Tanah Air)”。上下几十条留言,几乎没有人愿意或是能够直面回答这道问题。一些人感觉到,照现今马来西亚多元族群状况,在万般推崇的公民意识下,谈族群权益相形见绌。而另一些人则坚持谈族群权益并没有错,公民身份不一定会与族群身份相互冲突。

但当你要求他们具体化哪些属于他们专有的“族群权益”时,他们便左避右闪,声称自己没有资格描述别人的“权益”到底是什么。那好,你自己的权益总该很清楚吧?对不起,还是答不上。

烟囱政治下,“族群权益”是国阵50多年威权政治所虚构的概念,目的是要将族群情绪转换成政治资本,为政党在选举中取胜营造氛围和支持率。而种族主义(包括族群权益)是压在我们自己心底的巨石,这份醋意、仇意、沉重、和疲惫,让我们把所有希望寄托在选票上。结果,本届大选,我们成就了两个最大的赢家,巫统和行动党。

马来西亚社会,最害怕的就是真相。说真相的人往往要遭群起讨伐。然而,掩盖真相却无助于解决问题。族群和解并非一念之功,第一个正确的步骤就是必须承认族群裂痕的存在。多一点审视和批评自己,少一点审视和批评他人,有这种胸怀就会产生了解和理解对方的愿望。

我们应当抛弃专拿政治人物说事的陋习,应该坦荡地拿老百姓自己来说事,没必要把责任全推到政治人物身上,因为政治人物也是我们选出来的。有怎样的人民就有怎样的政府。大选过后,一些人说现在是下乡传达城市人理念的时候了。我曾问行动党百乐镇州议员杨美盈,行动党要下乡,最大的挑战是什么?答曰:“语言”。

现在我们知道了,区隔社会的一大障碍就是:不谙马来西亚语。除此之外,还须有诚意。如果你不了解对方,又如何理解对方,如何让对方谅解你的苦衷,你们之间又如何来谈和解?说句肺腑之言,若人民仍自困在烟囱政治里,那么第14届大选,民联将再次沦为种族政治牺牲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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